艰难时世
日期:2025-12-10 10:33:36 / 人气:2

“人和人之间,也许本来就是这样的:即便并肩而坐,也像隔着海洋。”
很多年前,犟头倔脑的男生告诉我,这是村上春树说的,描述的大约就是他生了重病我去医院看他,而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状态。
“这话是在《去中国的小船》里。”年轻人的病没有治好,坐着小船去了天堂。
我在他的床头放过一包虫草,这是一个做广告的商人偷偷塞给我的,后来商人在马路上遇到我,说我收过他的一包贿赂。我说这包东西给一个年轻的新闻工作者吃了,而且他死了,你现在多了一条毒杀罪。
后来我翻过很多遍《去中国的小船》,没有发现这句话。这是1980 年的一个短篇,收录在短篇集《象的消失》中。
我遗憾的不是没有找到这句话,我遗憾的是没有好好和他说话,说一些值得珍藏的话。
后来的时间里,想到这个太早离开的年轻人,有时候很疼,有时候又漫不经心,好像是发生在一个陌生人身上的事。
因为,我们并没有说过什么让我永志不忘的片言只语。似乎,记忆是需要一些载体的,或者,一些媒介,连结悲和喜,连结瞬间和永恒,连结生与死。
中信出版让我介绍“天使望故乡+”的MOOK作品,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写6个人的小故事。
1. “小强”
小强大名叫黄志强,我们认识快有二十年了,我们一起经历了3家单位,一直到2022年我自己创业,2023年夏天我们去北京深圳拜访客户,突然发现,旅途上就我们俩了。
2023年那个酷热的夏天,我们拜访了很多客户,但是一个合作都没谈成。不仅没有谈成合作,而且改变了很多认知。
原来,“认识一些企业的人”,不能叫“有很多企业界的朋友”,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情形;原来,小强的酒量并不好,以前只不过是邱兵身旁有很多别人,他可以逃酒而已。
2024年以后,有一些企业要对接我们,他们有很多部门的人,他们都找小强,而且他们以为我们也有这么多部门。
小强生于1984,几月几号我不知道,这意味着去年的某一天是他的40周岁生日,但是我并不知道,而且我敢打赌那一天他一定在工作,因为这三年他只休过大约四五天的假期,他向我说要请唯一的一次假的时候,我立即猜到他要去办人生最重要的事儿。
之外,小强没有休息,任何一天。他每周三晚上踢球,每个周三的傍晚,他说,没什么事我先走了?我说,别介啊,刚说到兴奋处。这样,小强的球技可能也默默地下降了,I don't care,反正他是C罗球迷,我是梅西球迷。
上海的办公室在武定路靠近陕西路,离我家很近,我可以走路上下班,晚上我们要谈事到很晚,小强会陪我一路走回家,然后去搭末班地铁,和我一样,他这几年也经历着人生的种种坎坷,大到亲人生病,小到40岁的他血脂也高了。不过这些事情他不怎么和我说,偶尔捎带上一句。
这三年我们一起走过了漫漫长路,肉眼可见的是,小强成熟了很多。我在央视的美女同学第一次见到他,就说,邱兵你把他让给我吧。我说你管上千号人为什么要从我这挖唯一的人。
说起来,经济下行年代,找个好工作并不容易,而小强的实力加上我“有很多企业界的朋友”,他确实是有机会的,不知道他是咋想的,总之他放弃了,选择和我创业,这应该是所有选择中最差的一个,有点像作家都梁写的老北京话:裤裆里面挂把刀——捡悬的玩。当然,既然做了选择,就必须要找其中的合法性,我说作家余华大约又说过:从康庄大道出发,最后可能是死路,从崎岖的山路出发,最后可能是康庄大道。(余华:我说过吗?)
从某一天起,我就不再把小强叫作小强了,而是叫他黄志强或者志强或者强总。朋友们想,嗯,小强已经41岁了,是应该让他有点腔调起来。
其实,没有那么复杂,我不再叫他“小强”,是因为我们要和过去一刀两断。
2. “教授”
教授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,洪兵教授,事实上,他才只是副教授,我不知道他早干嘛去了?
但是,说起来,我离开体制的时候,只评了个中级,连个副高都没有,谁给我的勇气去调侃洪教授?
据说,我们这些又没级别又没职称的社会闲杂人员,将来退休金会很少,要是单身想找老伴儿的话,广场上的大妈都不带正眼儿瞧我的。
教授很帅,他开始在新闻学院讲课的时候,女生们都占领了前排,姑娘们慢慢都老了,教授还是很帅,像歌手老狼失散的兄弟。世界上没有教授不认识的作者,“天使望故乡”几乎所有的好稿都是教授约来、教授修改的,教授就像搞《诗经》的采诗官一样,“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。”在中国的码字人最穷的时候,把他们最好的东西榨出来,奉献给读者,留给我们的后代,牛比不?
就这样才弄了个副教授,你说说。
大学刚毕业去《文汇报》工作的时候,我有过一段时间的不适应,每个周末都回复旦去找留校的洪兵玩,我们在学校对面一家叫做“红墙”的小饭馆喝酒,一般都是啤酒和劣质黄酒,不喝醉的次数几乎没有,但那个时候年轻、身体好,恢复得快,第二个周末重逢的时候,又觉得欢欣鼓舞。
说起来,明年,我们就认识40年了。就算是夫妻,也已经变兄弟了,何况本来就是兄弟,该变成啥呢?
我为什么一直跟教授腻在一起?因为,你知道李宗盛有个《凡人歌》吗?里面是这么唱的:既然不是仙,难免有杂念,道义放两旁,把利字摆中间。
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杂念比较少,利字也没有压过道义,洪教授算一个。
特别纯粹的一个。
和他比起来,很多牛人都是社会渣子,不值一提。
大学毕业35年,我们一直断断续续一起做一些事情,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工作状态,就是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,左边是洪兵教授,右边是陆灏先生,这样我就一直活在我的八零年代九零年代,体重110斤,下颌线管理良好。
3. “伟仔”
伟仔的大名叫张金伟,是我们的设计师,我们合作了也二十多年了,在平面设计这一块,伟仔说自己是第二,还是有人敢说自己第一的,大约应该是《纽约客》或者《经济学人》。
尽管叫是叫“仔”,但其实伟仔已经当爸爸了,而且,是个非常好的爸爸。他几乎不发朋友圈,发就发陪娃的,在海滩玩,冲浪什么的,幸福感满满。
我喜欢和好爸爸、好儿子、好人合作,不喜欢和坏人合作。因为巴菲特和芒格给我们留下的最重要的投资警告是:不要和坏人合作。
芒格在生命的最后关头,让所有人离开他的房间,然后给巴菲特打了电话,做最后的告别。
啧啧,就问你羡慕不,钱也挣着了,还有这么伟大的友谊,这比麻将桌上打一炮不给钱还吵起来得强出去多少啊!
这说伟仔呢,跑题了。
二十多年前,伟仔和我们一群优秀的同事们一起做了一份叫做《欢乐城市周刊》的报纸,做得很优秀,快速进入赢利期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这份生活类的报纸很快就被强制关掉了。原因不明。
那是我们职场无数个悲剧中的第一个,当然,也是我们“一战再战”的开始。
伟仔曾经问我,下午他要接小孩,能不能让他下午的时间自由点。我说,当然没问题,只要把东西拿出来,你任何时间都是自由的。
伟仔和我的合作开始后才知道,事实上,他可能再也没有自由了。“天使望故乡”公号,需要设计,“岭南视频”,需要设计,“邱兵的长谈”,需要设计,最后,“天使望故乡+” MOOK,一整本都需要设计。
我还告诉了伟仔几个巨大的项目,“绝对牛比,相信我。”伟仔笑笑,背上双肩包去接娃。
伟仔每天都在工作,昼夜不停。他一般是在凌晨两三点收工,也就是波士顿的下午三四点,他只要把作品往群里一扔,我就秒回:牛比!
伟仔肯定虎躯一震:这老板,真心周扒皮,半夜鸡叫啊。
4. “小梁”
小梁,大名叫梁鸿兴,我们认识也要快十年了,鸿兴是宁夏人,讲普通话前鼻音和后鼻音是永恒的难题,潘石屹也是这味儿,但是完全不影响智力和财力的发展。
鸿兴是一个非常nice的年轻人,他是我们重庆女婿,所以他一直住在重庆,这点上,比我幸福很多。
上海、重庆、波士顿,千万里我追寻着你,会不会影响工作?不会。上次,茅台的高嵩高爷,真的跨越了大半个地球来聊我,如果你信任一个人,千万里都不是问题,如果你不信任一个人,近到卧榻之侧,也要放把剪刀。
鸿兴很有网感,我想说,这是一门独特的学问,你就算每天读《论语》《道德经》也未必能学会这门学问。
网感是一门啥子学问?举个例子,我家太太爱米粒做了一个科普内容的号,叫做“脑动力研究站”,研究站的一些长故事非常不错,她把这些故事放到小红书上,200个阅读,很没劲。
鸿兴说,要不我帮你改改标题,他改的标题,有点小夸张,有点……我表达不出来,肯定是因为我没有网感。当然,这些标题至少不骗不蒙,不害人不害己。标题改了鸿兴把它重新放上去,半天,4.5万阅读。
你说说你说说。
鸿兴九年前和我一起创业,当中他又跳槽去了外地,后来经历周折又回到了重庆;我之后去了波士顿,接着回到上海,最后在2025年的夏天和鸿兴在重庆重逢。
重庆的夏天很热,有43度,可以把人热死。我们傍晩在江边吃了火锅沿着滨江路散步,欣赏着渝尔代夫的美景。突然回忆起9年前创业时我给同事们吹的牛,妈的,一个都没实现,惨不忍睹。
我说,要做一本MOOK,以及,乱七八糟一些事,一起不?他说,好的。
相逢的人真的会再相逢,这是老天赐予的救赎的机会。
5. “夏佑至”
夏佑至本名是叫汪伟来的,但是夏佑至比较有名,有名到:汪伟是谁?
夏佑至非常有学问,也非常帅,帅到他就算剃了个光头,我们一堆人坐在一起吃饭,还是他最有魅力。
夏佑至是我的老同事,后来他又去了大学里面任教,变成了一位非虚构写作者、城市与乡村观察者、传媒教师。
夏天的时候,我们在武定路办公室的楼下抽了根烟,还有洪教授,天很热,好几年没见,夏佑至几乎没有什么变化,岁月从不败帅哥。他的笑容里藏着一样神秘的东西,这东西我表达不是很准确,后来我和梁海源做播客时也聊到过这种状态,大约叫做:从容。
我们做播客的时候,陆灏先生还专门挑了一幅北大吴小如写给他的字挂在后面做背景,大约叫:知足知不足,有为有弗为。
我说要加个横批的话,得叫:从容。
夏佑至来帮我梳理“天使望故乡+”MOOK内容,也没问过有没有报酬、怎么个报酬,当然这还不是最从容的。
2025年他出版了《赤土:一个移民村庄的存在与时间》。他也没给我和同事们送一本,害得我只能去问ChatGPT,小cha说,你可以把《赤土》放在“改革开放 40+ 年乡村书写谱系”里,跟梁鸿《出梁庄记》、黄灯《大地上的亲人》放到同一书架上。
秋天的时候,王帅先生的一个朋友,向他推荐说,可以让“这位”给“天使望故乡”写一下《赤土》,“我觉得很搭”。
“这位”就是夏佑至。我向帅先生汇报说,“这位”就在我们群里,我让他写。
夏佑至说,不写了。“本来想见面把书带过去,这一时半会见不着,要不我寄给你们吧?”
我碰了一鼻子灰。说,寄多没诚意啊,约见一回。
夏佑至说,忙好啊,说明大家都在事业上升期……
有分教:萍水相逢夏佑至,从从容容下行期。
6. “小李”
小李是个女生,叫李诗溦,我不知道她的年龄,估计至少98后,跟我和洪教授比起来,那就是两代人,可不?
小李主要是负责视频的剪辑,但是我也让她参与MOOK的运营。
小李租的房子在浦东的某个地方,每天到办公室来回需要约3小时,尽管如此,她的房租也并不便宜,听同事说,足以占掉她的收入的三分之一。
当然,我想写几句小李的故事,可不是为了写苦情戏。
小李每天都把她最快乐的一面展现在我们面前,如果发朋友圈,必须是九宫格为主,实在再差再差也得拼三张。各种吃的、玩的、路上漫不经心的偶遇,都被她装点了快乐的影子,让我们觉得自己饿了、想出门玩儿了,以及,年轻真好,我还不老。
小李在每一次开会的时候,表达得都不多,她主要是听叔叔们高谈阔论,并适时加入一些各种音调的语气助词,或强调,或附和,或质疑,来展现她无与伦比的参与精神。每一次电话会议的最后,大家都怀疑地提问:小李还在吗?
小李秒答:在的。
小李在电话那头听了太多叔叔们老登们讲的自以为是的话,但是她用坚强的毅力支撑着,并在每一秒需要她作出回应的时候迅速表达。
小李没有烦恼吗?别逗了,在这个莫名其妙、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的年代,没有烦恼的人不存在。
但是小李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,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时刻,把负能量吃掉了。她用最好的状态面对我们,面对高节奏、超负荷的工作,而且,让每一个人感受到她的快乐,最后,让我们觉得不快乐是不应该的,是卑鄙无耻的。
这种美德一直感染着我这个57岁的老头,我每天推开办公室的门,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:
“小李你好!”
7. “元叙事”
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:一本书能不能做好,取决于做这本书的一群人是否真实、曾经一起经历过点什么。
或者说,取决于一件更古老的东西:人与人之间的长期关系。
这6个人,是我这一生不同阶段的见证者。我们把生活和命运都放进了这本 :
“天使望故乡+”MOOK。
所以,这本 MOOK,并不只是“100 个梦境”、“100 个账本”、“100 首歌”、“100个脱口秀演员的梗”……
它是我们共同的一次“人生履历”,是关于中国人的年代记录,当然,也包括关于我们自己生活的最真实记录。
每一期 MOOK,既是写给时代的,也是写给彼此的。
蛮多年前,有一期台湾的综艺,参加的艺人有吴宗宪、年老的高凌风、康康,似乎还有高凌风的公子。主持人说,你们4个人这样子坐,到底哪个算C位呢?
吴宗宪说:原则上讲,我坐在哪里,哪里就是C位。
请问“天使望故乡”:你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不赚钱的纸书呢?
如果某一天,“天使望故乡”可以这样回答:原则上说,我做什么,什么就是合理的。
那它就真的成功了。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邱兵,作者:邱兵"
作者:杏耀注册登录平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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